第(2/3)页 傅侗文渐有了力气,将身子正了正。 他见她这样子,虚弱一笑,轻点头。是让她走。 “傅太太?”钱源久候在门外,实在焦急,跨入半步说,“请你尽快,那里十分危急。” “你留着也没用,”谭庆项说,“可以走了。” 沈奚手心里全是汗,捏着自己的手指头,捏得酸痛。 她必须走了。 “我尽快去看,尽快回来。”她怕自己狠不下心走,话出口,人也掉头跑出去。 出了门,她脸还是惨白的,眼里含着泪,说不出话,但脚下没停,在众人错愕的目光里,向走廊外大步跑。钱源恍然惊醒,带英国同事,三个人先后跑远。 钱源追上沈奚,她开始尽量详细地回忆,复述,那日的手术记录。嘴上不停,脚也不停,钱源认真听进去,刹那的天光,让他看清她的侧脸,看着这个眼里全是泪,声音哽咽,却头脑清醒的医学生。无比脆弱娇弱的一个女孩子,又能有着让人无比信任的冷静。 这就是他最想要找的人。 谭庆项听到外头安静了,低声说:“这药也不能过量,你先坚持坚持,再不行,再说。” 傅侗文阖眼,当是应了。 谭庆项陪他坐了会,心烦气躁地离开那里,人在客厅里,想抽烟,可怕引起傅侗文的不适,于是将房门打开,椅子顶着门,留一道缝。他人在门外头,将烟灰盘搁在地上,一支接一支地抽,每捻灭一支纸烟,来瞧上傅侗文一回。 从三点到六点,傅侗文也算是安生睡了几小时。 傅侗文有自己的一套时间,夜里再疲累,人也会定时在那五分钟里醒来。 谭庆项拧了热毛巾,递给他:“你是念着山东的事?” 傅侗文接了,拭干净手,“越是闲,越受不了挫折。过去百来件事情积在一起,也没这样的,”毛巾被谭庆项拿走了,他又手指发虚地解纽扣,“要真到不行的时候,你记得给我绑炸药在身上,和山东的日本人同归于尽去。” 谭庆项气笑了,把毛巾丢去洗手盆里,人回来,站着瞧他:“你傅老三,可不是做人肉炸药用的。要真只能派上这点用处,我才懒得给你做私人医生。” 两人说笑着,和往常一般。 可没两分钟,谭庆项却反常地收敛笑容,两手插在西装裤子的口袋里。这是他标准的谈判式动作:“我心平气和同你说几句,你不要激动。” 傅侗文笑问:“为何要激动?” 谭庆项意外沉默,好一会,还是起了头:“我早就同你说过,留沈小姐在美国才是功德圆满,侗文,你带她回来就很不对了,现在——”他努力克制,“你资助那么多女孩子,哪怕是那个窦婉风,也完全没问题。可沈奚——”他再次止住。 傅侗文看着他。 最后,谭庆项终于冲口而出:“沈家灭门,你大哥是主谋!你父亲也脱不了干系!侗文,你是真糊涂了!你带她回国就是错,怎能投入感情?!” 吼出来的话,回荡在房间里。 随后却是更深的寂静。 谭庆项仍旧在急促呼吸着,压在心口一夜的话尽数说完,完全没有轻松。 他盯着傅侗文,傅侗文也回视他。 “你来,替我换个衣裳,湿透了。”傅侗文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。 谭庆项想再劝,可怕他又犯心病,不够胆再说。 他心绪重重地取了衬衫,帮傅侗文换上。 “我看你是昏了头,侗文,你仔细想一想我说的。”谭庆项最后说。 这世间真正拿不起也放不下的,只有两样东西,一是国恨,二是家仇。 情爱在这个天秤上,毫无重量。 傅侗文没回应,他离开床,去洗手间,关上门时,看到了浴缸里细软漆黑的发丝。 …… 光绪三十年。 沈家在正月满门抄斩,到六月,沈家的这个小女儿沈宛央才被送到了北京城。那年前门楼子的火车站还不成样子,轨道边上立着块PEKING的牌子,上下车的人落脚就是泥土地。木栅栏被当作车站大门。 车站外头,不是马车就是骡车,人力车极少。 他那天坐的汽车停在五十米开外,宿醉头痛,听到人在车窗边说:“爷,他们……一直没敢和你说,出了差错,只救到个小姐。这要藏去八大胡同,是个麻烦。” 救个少爷,怎么都好藏,可是个女孩子,下人都犯了难。 半醉半醒里,他让人将这个昔日小姐、今日钦犯送去花烟馆。在北京城里,妓院也分个三六九等,清音小班算一等,花烟馆就是最下等。穷的烟鬼,老的□□,扮作老板的亲戚,最容易。“给她叫辆人力车,吃点好的。”这是傅侗文那天最后的一句交待。 那天车站头上只有两辆人力车,其中一辆就载了她。 后来傅家大爷听说此事,琢磨着老三是狎妓不过瘾,喜好上了豢养幼女,偶在闲谈间玩笑,都被傅侗文以“怕红粉知己吃醋”,不敢送去大地方,只能养在下等地方给搪塞了。 他信口一折戏,将人“养”了六年。从没想见一面。 若没那夜的命案,还要藏几载,这一折戏又该如何唱下去,只有老天晓得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