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奉天临民思惠养(下)-《宰执天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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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如果是十年前,邓润甫和太后在朝堂上的这番对话,怕是没几个人听得明白,什么叫做增长了九个百分点?什么叫做没有去年的增长率高?

    懂算学的听不懂,不懂算学的更是听不懂。这遣词用句太过特异,即是精通算学,乍听了也不知所以然。就像那些应用题,如果不能理解题目中文字的真实意义,算术再好,也只会得到一个错误的答案。

    而这一切的源头,自然是站在对面的韩冈。

    这种用词方法,最早来自于《自然》,随着时间的推移,已经在逐渐改变朝廷中人说话的风格。甚至太后都习惯了这样的数字列比,简单又直观。

    仅仅从这一件小事上来看,韩冈对世间的影响力是越来越深了。无论朝野内外,仅仅是说话做事的方式,都受到了他的潜移默化。

    章惇记得上一次,韩冈还让人依照朝廷的支出画了图来,图纸上只有一块圆形,从圆心引出的条条直线,将这个圆形图案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扇形。韩冈就利用这个扇形,用不同颜色,表明了财政开支的具体对象。这就像一块烧饼,谁占了多少,那是一目了然。

    军队占了最大的一块饼,宗室的补贴,官吏们俸禄,也同样是巨大的支出。冗兵、冗官、冗费之外,其他的开支就少得可怜。即便是功在当、代利在千秋的厚生司,从朝廷手中分到的钱,甚至不能保证对医学的投入,还要依靠医院和保赤局的收入来支撑。

    所以当太后看明白了那幅图之后,立刻就加大了对厚生司的支持力度,但对军费的开支,暗地里则颇有微词。

    邓润甫总结完毕,韩冈接着出班:“五年前,天下钢铁产量,仅与今日的东京铁场相当,比起五年前,天下的钢铁产量增长了一倍还多。若是五年之后,理当再增加一倍。”

    东京铁场的年产量,比千年后的村级钢铁厂还不如。但在世人眼里,这已经是让人瞠目结舌的飞跃,这是几年前天下一年的铁产量,若是放在熙宗皇帝即位前,更是连一半都没达到。钢铁业大展,自然就是这五年来掌握朝堂的几人的功劳。

    “这两年的增长率,都在一成上下,要是再过五年七年,就是又翻了一倍。”向太后问道,“朝廷还用得了这么多铁?之前铸币局还说,今年计划新铸的铁钱还是两百一十万贯,增加的铁料还用得出去吗?”

    天下生铁,有很大一部分化为钱币,币制改革的前两年,每年铁钱的产量是四百万贯,几乎占去了官营铁场产铁量半壁江山,这两年,钢铁产量大幅增加,而铁钱因为要保证币值,每年只新铸两百余万贯新钱。

    “回陛下。”韩冈道:“铁钱耗用比之前虽少了许多,但熟铁炮经过了大量实验,终于定型。日后火器局铸炮,三寸、四寸口径的火炮,都可以使用铸铁,而不是过去的青铜。铜料可以节省下来许多,但铁料的消耗却大大增多。仅仅是为了满足军中的需要,也需要大量的钢铁。此事,章枢密最为了解。”

    “沧州泥姑寨,三女寨近日刚刚重修完成,其中泥姑寨六寸榴弹炮四门,四寸榴弹炮二十二门,三寸子母快炮六门,虎蹲炮三十七门。三女寨六寸、四寸榴弹城防炮与泥姑寨数量相同,子母快炮八门,虎蹲炮三十门。包括大名府在内,河北一路,配备火炮的城池、寨堡,总计七十三处,虎蹲炮不计,三寸及以上火炮数量共计一千一百九十四门。”

    “一千两百门了。”太后四舍五入的题目做得飞快,“不少了啊。”

    “不,陛下,是太少了。”

    “平均到每一座寨堡,还不到二十门。因为有的寨堡火炮多,使得有些州县只有四五门火炮防守城墙。大名府十万户,城中人口十余万,驻兵近两万,为京师北门。如此要地,却只有八十余门轻重火炮,平均一里城墙,只有三门,如何能够防守?”

    向太后沉默了下去。

    韩冈忽然抬起头,看了眼屏风后那隐约可见的身影,隐隐能感觉到她现在心中的不快。

    章惇别的都好,就是总爱瞧不起人,前些日子,在家里见外客的时候,穿了件闲散道袍出来,明显是对人不尊重。此事传出来,士林中多有议论。

    他对太后虽然明面上尊重,但这话的语气也仿佛是在教训人。

    “陛下明察。”韩冈出面缓和气氛,“河东有雁门天险,而河北全无,若想使辽人不敢犯境半步,便必须用火炮让河北变成金城汤池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太后听起来很勉强的应声。

    “各地军中,也都需要更多的火炮和火枪。军器监的产量是不是能够再提高一点。六十万禁军都在盼着能够领取新装备,在情在理,都不能让他们一直空等下去。千斤炮,一万门,可就是一千万石了。”

    千斤炮,一万门。这把太后都惊住了。

    不过在韩冈看来,虽说一万门这个数字稍稍夸张了一点,但海船上,千斤以上的火炮没有二三十门,还填不满一艘新进入役的巡洋舰。而大宋水师,现在只会嫌船少。

    “而且第一艘使用钢铁龙骨的海船,已经在江宁船场制造完成。这同样需要大量的钢铁。民间的锅铲刀具,还有各色农具,也都少不了钢铁。”韩冈细细的给向太后分析,“此外铁路如食铁兽,每铺设一里,耗用的铁料都是以千石来计算。如今申请修筑铁路的州县日渐增多,即使如今的钢铁产量再增加五倍、十倍,也还是会入不敷出。细细算来,现今钢铁的产量,还远远不足以满足日后的展。”

    向太后稍作沉吟,“现在有多少家要修支线铁路了?”

    “四京的每个县都有人申请修路,所有铁路干线所经过的州府,都至少有一个县申请修路。若计算里程,总长度已经数倍于现有的干线铁路。”

    一旦支线铁路开建,所需钢铁的数量就是个天文数字。若是钢铁产量不增加的话,修筑铁路的成本将会大幅上涨。这是所有准备修筑铁路的富贵人家的噩梦。若是修路者因此在铁轨上短斤少两,日后更是难免事故频繁,平白给人口实。

    有关支线铁路的一干琐碎事,也不用劳烦韩冈,不过想要筹办支线铁路,就必须过韩冈这一关。相对的,铁路本身也影响着韩冈的声望。

    一直以来,为了支线铁路而奔走的灵寿韩家,他家里已经定好了路线,整理好了沿途的土地,连枕木、煤渣、石块都准备好了,只等朝廷准许开始兴修轨道。

    韩冈之所以一直吊着胃口,一方面希望所有参与者能够沉下心去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,比如路线勘探、资本筹集之类的事,而不是一时脑热,另一方面,也是希望让更多人看到铁路的好处,交换利益时能居于优势。最后一点,也是希望有时间多培养一些人才出来,免得那些只看到钱的外行人将铁路修得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因为韩绛的缘故,灵寿韩家是韩冈最有力的支持者,而韩冈也需要灵寿韩家的支持。世家大族的利益远高过普通庶民,灵寿韩家在朝堂中的影响力,比起几十万的平民百姓都要强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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